T10|十张中国面孔,十次「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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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24-10-03

从今年5月下旬发起邀约, 到8月中旬全部20组摄影师提交作品, 再到逐一与他们交谈,倾听他们 创作上的不同经验,整个夏天, 我们都在等待这个揭晓的时刻。 所有参与项目的摄影师都在 想象一种新的模式: 与杂志、与品牌、与受众, 更重要的是,与自我。 所有人也无一例外地提到,与其 过从甚密地交流理念, 不如切实地提供更多机会。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之人的, 而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除了这次的集体亮相, 我们也将影展、摄影作品集和封面 拍摄提上了日程。亮相只是 一个开始,群岛最终要连成一片 新的大陆。 今天,我们揭晓一拍即合的中国面孔。 陈雨星,《两种想象》(Two Kinds of Imagination) 目前定居伦敦 我目前的创作方向主要围绕东方主义(Orientalism)和异国情调,探索中西文化的对话与观看视角。 记忆中,我对摄影的兴趣是从初中开始的。正式去伦敦传媒学院(London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读研究生之前,我拍的基本都是纪实摄影,也没有特别关注东方主义。刚到伦敦时,疫情还没有结束,我和国内语境有了距离,又还没有适应海外生活,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在孤岛生活的感觉。于是,我刻意去寻找那些自己相对亲近和熟悉的事物。初到伦敦的中国城时,它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这里的建筑和华人都与我在国内见到的有所不同。我不断在想,这样的差异还体现在哪里?它们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正是在这个阶段,我偶然在网上看到了邱园(Kew Garden)宝塔。经过实地考察和调研之后,我以这座英国皇家植物园中复刻的南京塔为核心,创作了影像作品“东方图景”,把南京塔的档案资料、我在英国庄园里拍摄的中式风格建筑的照片和英国制造的中式风格物品相结合,展示来自中国的宝塔是如何从具体的建筑转变为西方带有异国情调的装饰元素的。 我想,摄影师不仅要关注风格,更要关注议题。确认自己关心什么,再用影像回应,是以摄影为基础的影像实践者的责任。我目前的创作计划依然关注西方建造的中国式建筑,与《T》中文版合作的这组作品也是在这一主题上展开的创作。场景设置在位于英国布莱顿(Brighton)的英皇阁(The Royal Pavilion)各处,我把自己融入其中,试图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开启新的对话。 英皇阁是 18 至 19 世纪期间,为威尔士亲王乔治四世所建的一座豪华宫殿。我第一次去那里时,非常震惊,像是进入了一个幻想的世界。从外观看,它比较接近印度伊斯兰风格,但当走进其中,你会在摆件、墙纸、纺织品等物件上看到大量的中式元素,那是欧洲人对东方文化的崇拜、模仿及浪漫化的体现。 整组作品以棚拍结合历史影像的方式呈现,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我的身影,有的很明显,有的则需要观者仔细寻找。我希望通过“我”这个东方女性的融入,将想象的主客体对调。这次拍摄前,我没有与杂志或品牌合作过;学习摄影史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钻研过时尚摄影的概念。说实话,拍摄时我不太确定这组照片是否符合时尚杂志的标准和预期,但制作完成后,我更加确信了我关心的是什么。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拍摄时与他人合作。对我来说,这组影像扩充了我对文化语境的理解,在同样关心后殖民主义的服装顾问的帮助下,“我”穿着不同时期的衣服“出现”在英皇阁各处,服装、建筑、空间里的每一个构成都促成了过去与现在的交织。我也期待未来能够参与更多的杂志拍摄,因为我特别想了解现在的媒体关心什么、读者关心什么。作为创作者,我不能只沉浸在自己的视角里,需要将自己与时代、不同的文化语境和社会现状连接起来。毕竟,摄影本身就是一个与大众关系非常密切的媒介,它将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转移到了一个更加虚拟的形象复制和再现的世界。 研究生毕业后,我度过了一段迷茫的时期,幸运的是我现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式 —— 先梳理大量档案,再通过拍摄和后期制作,将历史遗存与当代语境连接起来。在创作上,我依然对观看的方式、对历史都非常感兴趣。相机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工具,作为异乡人、作为女性,我很容易在不同的环境中看到不同的视角、发现不同类型的凝视。此外,我还非常喜欢研究老照片,从中学习如何拍摄。对我来说,胶片与照片的物质性和历史感是无法被取代的。为此,我还学会了洗胶卷,一方面是为降低创作成本,另一方面,也能更大程度地自己掌握照片呈现的面貌。 Credits: 制片:杨桃李 造型:蔡嘉慧 妆发:Nancy Brown 服装支持:Sophie Loy、Dante De Antonis 后期:杨桃李、陈雨星 摄影助理:胡泽宇 Dorothy Sing Zhang,《A Private Moment》 目前定居于伦敦 Jeff Wall 可能让我对摄影有了更多的了解。我最近读到他说过的一段话,很有意思,他说摄影的成功率在 1% - 600% 之间。 我这次想创作一组图像,它们无关真实事件,而涉及事件的精神。图像的内在决定一切,光影和构图则是为摄影师直觉服务的工具。有限制才有自由。我并不迷恋相机,器材和设备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 我认为时尚摄影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产业,而我有些害怕产业。 Credits: 制片:Lara Mathers 化妆:Philippe Miletto 选角:Sam Franco 摄影助理:Heather Lawrence 孙中佳,《Taking Selfie in front of The Master》 目前定居上海 这次创作的《Taking Selfie in front of the Master》是我的第一个自拍项目,我以此回应了一系列围绕女性主义和酷儿文化及其延伸出的身份建构、性别暴力、性别与身份的流动性、观看主客体之间的模糊性等主题的经典影像作品。 走进美术馆,和艺术作品合拍留念,是人们当代生活的常态,这种现象意味着对作品符号化和扁平化的消费成为主流。这次,我选择把自己放进作品,主动透过 Nan Goldin、Cindy Sherman、Catherine Opie、Robert Mapplethorpe 和 Talia Chetrit 这 5 位影像艺术家围绕(性)少数身份建构的议题和作品,重新观看自己,也让自己被观看。或许,观众也能从中反观自己。 拍摄前,化妆师为我画了 5 个不同的妆容,每款都对应了相应的照片。5 组照片拍摄完成并打印出来后,我又用穿孔、拼贴等方式进行了二次创作,然后再次扫描,直至完成最终作品。 我一旦知道自己要什么,工作起来就很快 —— 我结束构思后,这组片子的拍摄和后期制作在一周内就全部完成了。对我来说,这次和《T》中文版的合作项目很像一面镜子,让我趁机回看了自己做摄影师这几年来的作品,也审视自己的变化,甚至产生了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 翻看老照片,我发现自己最早一张拿着相机的照片是大概五六岁时照的。当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真的在拍照还是摆摆样子。我有意识地开始摄影,是在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Parsons School of Design)读大学的时候。我当时读纯艺摄影(Fine Art Photography)专业,课程本身就涉及摄影。那时,我做了很多装置作品,用拍照记录和保留了下来。也是在那个阶段,我意识到摄影是一个让我能快速表达自己的媒介,于是决定专注于这个媒介。 回顾过往七八年的摄影作品,我发现自己的早期作品比现在更大胆。这多多少少和作品所处的环境及其用途有关。尽管有时杂志或品牌选择与我合作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或者对我作品的喜爱,但作为摄影师,我难免要为客户需求做出一些妥协。 在时尚行业中工作得久了,我也会担心自己的作品变得同质化。创作一组时尚摄影作品时,我常常会与合作过多次的团队一起工作。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彼此熟悉、少有摩擦,但也可能因此较难激发出新的火花。我对环境很敏感,一直需要新事物来激发自己。所以,每当想要寻找灵感,我就会前往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我个人认为能力才是在时尚摄影行业里最重要的,因为作品能替创作者说话。好的作品是创作者被看到的根基。人脉当然也重要,但人脉的累积往往来自他人对创作者和作品的欣赏。我非常希望能够看到更多元化的摄影师和视觉创作。在时尚行业工作,我们不断看到原本的小众成为主流,而后消失 …… 潮流难以预测。所以,在我看来,对于艺术家和摄影师来说,不断深入地探索和表达自我,是最应该坚守的事。 谢文浩,《矛盾》 目前定居柏林 这次我为《T》中文版创作的主题是“矛盾”。我常常被怪异的事物吸引,我认为时尚和自然或天然(nature)之间的关系是有趣的,也是好笑的。拍摄这组作品的几个月前,我在柏林的一家二手书店发现了一本捷克多媒体艺术家 Martin Zet 的摄影集《Saluto Romano》(2008)。这本摄影集里都是他随手拍的图片,但我记得其中有一张照片,他在画面前景把手摆成剪刀的形状,背景中的海岸线在手部后方,空间的错位使得呈现的画面就像手把海岸线剪开了一样。我非常喜欢这种疯狂和幽默感。我在这次创作中也借鉴了这位艺术家的概念 —— 虽然摄影中的抄袭很难判定,但我不认为表达相同的情绪是抄袭。 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用中画幅的胶片拍摄,我之前多用数码相机。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处于瓶颈期,找不到摄影的意义。胶片让摄影变得更加严谨,使我做的每一步都需要思考,这次拍摄也让我找回了对摄影的热情。 我不是摄影科班出身,但本科专业和时尚有关。我是在伴侣的制片公司的影响下才决定做时尚摄影师的 —— 准确地说是我 2022 年夏天搬来欧洲后 —— 之前摄影只是我的爱好,因为他我接触到了更专业的团队和配置,也对时尚摄影产生了更多兴趣。 我希望我的镜头能和观众对话,也反感没有情感表达的时尚摄影。我认为好的摄影作品必须能传达出情绪,无论是焦虑、伤感还是任何值得回忆的情感。这并不建立在构图、色彩等技术层面,而是一种感情上的共鸣。我不认为技术能困住自我表达,当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无论照片是失焦还是欠曝,它就被赋予了意义。 目前,时尚行业普遍在经历寒冬,按我的工作经验来看,客户的预算一直在减少,特别是在欧洲。作为一名创作者,我认为我需要更多的尊重。我对中国的时尚媒体不太了解,但能感觉到存在很多“守门人行为”,很多资源都被垄断了。我觉得大家需要花更多精力去寻找新人,并且相信他们。 Credits: 制片:Proxy Studio 艺术指导:Vince Denc 服装支持:The Mean Archive 选角:Jose Maria at Alter Casting 模特:Daniela Harsch 邢磊,《私人时光》 目前定居上海 我把这组照片叫作《私人时光》,画面中出现的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种有艺术家、写作者、音乐人,也有与创意行业无关的人。他们都做着自己热爱的事,过着自己离不开也放不掉的生活。而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在某个时间段进入他们的生活,观察、厮混、游荡、记录。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他们如此相似,有时候,又觉得我们非常不同。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下快门、拍摄,然后离开。 我把自己的拍摄方式称作“主观摄影”。照片是时间的切片,是个人化的表达,照片的最终样貌的确与被拍摄者的状态有关,但也是我这个拍摄者的心理投射。我的作品以黑白为主,这一部分是因为我的个人审美,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觉得黑白更能反映我的人生色彩。《私人时光》就像我一样,一如既往地“丧”,有点颓废,也记录了我在拍摄过程中的期待。相比于单张的照片,我更喜欢拍成组的影像,为了增强照片之间的关联性和整体的叙事性,我特意在中间放了一张戏剧切片。 母亲是对我的摄影影响最深的人。她给了我最初的摄影启蒙,也让我迷恋上了摄影。高中毕业的暑假,我买了一台很小的数码相机和凤凰 205 胶片机,第一次过上了“在路上”的日子。回看过去,曾经的自己就是个愣头青,凭着一腔热血,没有任何对生存的顾虑,觉得只要有一台相机、一个背包、一双球鞋,就可以去过“逃离”的生活。 我拍了十几年的照片,摄影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选择之后的生活方式。只要在家待不住了,我就看看去哪里的路费便宜,然后出发。去哪里、待多久,都是随机的,没有计划。在我看来,际遇对于摄影来说非常重要。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过什么样的生活,就拍什么样的照片;遇到什么样的人,就拍什么样的照片。”所以,我一直在路上,看看自己能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生活。 以前看时尚杂志,我会被里面那些前沿性的、国际化的时尚和艺术资讯吸引。但现在,可能是因为世界变了,我也变了,我更想看一些独立思考后产出的内容,一些能够反映时代和社会的多样性与复杂性的作品。 摄影师需要有被人一眼识别的风格吗?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遍,自我在反复拉锯中不断放大和缩小。如果说摄影是一种用于记录的媒介,那它不需要有风格,就和所有艺术媒介一样。但如果剥离掉用途,把它看作表达的媒介,我想,那就应该体现个人的风格。从生存需求的角度来说,我希望自己的名字被放大;但是从精神层面考虑,我还是想活得透明一点。 熊晏然,《Hang in There》 目前定居纽约 我的这组作品有关每一个创作者在生活和工作中的情感旅程,我把它取名为《Hang in There》,意思是“坚持下去”,字面意义则是“挂在那里”。每张照片里都有一个悬挂的主体,象征了我们每天面对的各种情绪或经历,倒挂的姿态反映了挑战极限、拥抱未知的兴奋和好奇。我想通过这组照片讨论追求理想过程中的挣扎和不适,以及即便如此也要坚持下去的意义 —— 我希望不止业内人会感同身受,而是每个人。 这次我是从自身的经历和体会出发的,我的情绪常常因为创作过程和作品反馈而大起大落。当我在创作中遇到瓶颈,我就会开始自我怀疑,自己走的这条路对不对?这种情况下,我会和同行的前辈交流,听听他们的经历和解决办法。最有用的是,换个心态,做一点其他的事情,再回到工作中去。 我本来想为了这次拍摄找素人拍摄,但这一点对于造型师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因为样衣的尺寸很小,我们便通过模特的年龄和人种来表达多样化。我给了模特每人一个情绪关键词,在他们悬挂的过程中抓拍。整个拍摄过程花了两天,是一段很有趣和刺激的经历。 我研究生毕业于帕森斯设计学院(Parsons School of Design)的新闻专业,在这期间做过国内独立杂志《Rouge Fashion Book》的编辑。后来,我尝试过造型、化妆和创意指导的工作,但我慢慢发现,我还是想拍出自己的作品。 技术上的知识是我转行的最大挑战。我从做摄影助理开始,跑了很多片场,做了很多没有酬劳的工作,跟摄影师偷学,也自己一点点摸索和尝试。到了 2022 年,我开始逐渐被人们真正地看作一个摄影师。 我喜欢色彩饱和度较高、超现实的、能给人以视觉震撼的影像。后期处理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比较注重调色和构图。在拍摄过程中,我最关注光影,这部分处理好了就会给后期留出很大的空间。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让别人一眼就能认出我的作品。我想让们它留在世界上的时间久一点。 个人风格很重要,人脉也是。我来美国 10 年了,这里的摄影师很多,多过了行业需求,竞争非常大,你很容易被替代甚至忘记。摄影师不光要创作,还得社交,积累人脉资源。不过在大城市,对性别和人种的包容性会更强,特别是最近这两年,女性和非白人反而有了更多机会,这也成了我的优势之一。 创作应该是自由且自我的,但我觉得时尚摄影有时过于商业化和刻板。有时,摄影师为了迎合市场需求和潮流趋势,没办法或几乎忘了去更自由地创作好的、深度的作品。如果创作一直被市场操控,大家就会以大同小异的形式,呈现出大同小异的作品。同时,行业内也存在媒体只以曝光度为由邀约工作,却带着傲慢态度的情况。我希望在时尚媒体中看到更丰富的对于美的解读和定义,希望能看到更多的包容性。 Credits: 造型:Madison Wen Gu 化妆:Christyna Kay 发型:Jenni Iva Wimmerstedt 制片:Chris Balestra 动作指导:Blue Blair 模特:Amy Fine Collins、Justine Biticon、Koe Baird、Faith Vaughn、Valeria Gomez、Ahmad Cissé、Du Wei 灯光师:Derriyon Winns 创意助理:Paul Chin 摄影助理:Isaiah Suko、Ricardo Lara 造型助理:Reem Al Yafaey、Avril Song、Ella Cochrane、Tingyu Chang 严玉峰,《Boy Comfort Zoom》 目前定居上海 我是成都人,高中时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和一群同样喜欢拍照的朋友玩摄影,记录生活。那时候,我们还常常参加豆瓣小组聚会。后来,我先后在罗马美术学院(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Roma)和米兰布拉雷美术学院(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Brera)学习版画,直到本科最后一年,我意识到,相较于版画这个媒介,我更想做一些有交互感的创作,于是就做了一些版画和摄影相结合的作品。也是那时候,我回归了摄影。 我真正接触到时尚摄影,是因为设计师 Percy Lau。我算是她最早的消费者之一,大学的时候就在网上买过她的东西,我们因此结识。有一次,她来米兰,我们见了一面,我也自那时起开始给她的品牌拍一些产品的静物。 《T》 中文版的这个项目是想让大众还不太熟悉的新人摄影师来拍一组时尚摄影作品,知道这一点后,我觉得我应该通过一组片子来展示自己最擅长的部分,让大家认识我。“Boy Comfort Zoom”是我一直在做的项目,是由我来选择自己喜欢的、有意思的人,用胶片记录他们在生活场景中的状态。 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在家的样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他是怎样的人。而且,我想展现一种自然放松的人物状态,家是最合适的场景。对我来说,一个人不穿衣服的时候是原始的,也是性感的,但裸露并不是我拍摄的必要条件,我只会告诉他们,“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脱掉衣服。”能让一个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留下一张某种程度上赤裸的照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需要找到合适的,并且懂你的表达内容的人一起来完成这件事。 为了这次拍摄,除了上海和北京,我还去了荷兰、意大利和德国,整个创作周期较长。回看这些照片,我认为自己捕捉到了他们从来没有公开呈现出来的样子,这一点让我很骄傲。 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一直在拍重复的事物,尤其是我的个人项目 —— 很难避免画面角度上的重复。但再想想,其实我的创作不仅涉及摄影,也包括选角和沟通,而且每一个拍摄对象都不一样,每一次的拍摄地点、环境、感受也不一样,每每想到这里,我就释然了,每拍一个人都是一次新的体验。我很喜欢在拍摄时和被拍摄对象聊天,这就增强了创作过程的整体感受。 通常情况下,人们在谈论一张好照片的时候会分析构图、光影、拍摄对象的状态等等,我认同做职业摄影师需要一定的技术门槛,但对我个人来说,我更在意拍摄过程中我的心情和拍摄对象的心情。我发觉,那些我自己很喜欢的照片,都是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拍出来的。 个人项目中,我能够把握创作的方方面面,商业摄影则支撑了我的经济来源和生活成本。在商业项目中和别人一起工作,收获与自己不同的观点,同样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但目前国内时尚摄影行业允许摄影师创作的周期太短了。中国时尚媒体大部分是月刊,加上营收整体依赖于商业广告,所以很难像部分半年刊的独立杂志一样做更有趣的策划和项目。与此同时,正是因为这样的工作节奏,加上顶级时尚摄影师在收入上的成功,所以市面上出现了很多摄影速成班,导致时尚摄影行业有严重的同质化倾向。我希望自己能尽量不被这些流行风潮影响。归根结底,一个摄影师能否出头,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能力和想法。 我知道对于很多有名气的时尚摄影师来说,很难有停下来的时候。因为没什么人是不能被取代的,如果这个工作就只是一个“行活儿”,既能赚钱又维护了和客户的关系,那为什么不做呢?毕竟,只有有了更多资金,你才能有机会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也面临着类似的情况。很明显,我个人项目中的很多照片在制度下是很难出现在大众出版物的。我也真实地遭遇过因为我的个人创作项目而临时被品牌客户拒绝的情况。为了工作机会,我减少了在国内社交平台上更新个人作品的频率。 Credits: 模特:Ethan Lara、Evan Feng、Herbert Hofmann、Julien Tell、Jumbo Tsui、Michael Lubbers、Philip Ellis、Quoc-Anh Cornette、彭进、易托 杨有元,《天下江湖》 目前定居成都 最近一两年,我开始有意识地拍一些带有人文色彩的片子。那种让模特穿上漂亮衣服的时尚摄影在业内屡见不鲜,在我看来,随着国家和时尚产业的发展,我们是时候要深层次地发掘本土文化了,不只让模特穿上少数民族的服装,还要实地探索那些独特的文化根基。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四部曲”的计划,粗略地规划了新疆、贵州、云南和福建这 4 个拍摄地点。 去年,我完成了在新疆的拍摄。今年收到《T》中文版的邀约后,我便和团队义无反顾地奔赴贵州省黔东南自治州的岜沙苗寨。出发之前,我们在网上做了一些调研。这里是国家公安机关批准的唯一能够佩戴火枪的部落,这里的人们到现在还保留着镰刀剃头、祭拜古树等古老的生活习俗和仪式。 双脚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是迈进了一个被岁月遗忘的秘境。它静卧在月亮山麓那广袤无垠的茫茫林海中,大榕坡新寨、宰张寨、宰戈新寨、王家寨、大寨,5 个寨子错落分布,500 多户人家于此繁衍生息。调研和拍摄的一周里,我们全身心地融入了他们的日常,体悟简朴却饱含韵味的生活,时光仿佛变得格外缓慢。寨子里的年轻人大部分都出门打工了,只剩下年长者在这里过着农耕生活。曾用来狩猎的火枪,现在只服务于表演,而且不能被带离村落。 这里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也许再过 10 年、20 年就会被遗忘,我觉得很有必要趁现在记录下来。在调研过程中,我们发现已经有媒体报道过了岜沙苗寨里的妇女,但是对于男性的记录比较少,于是决定这次的拍摄以男性为主。大叔、大哥们穿上亮布衣服,身上挂的葫芦里装着酒,带着枪和烟杆和我们一起完成了这次拍摄。为了呈现更有趣的画面,我还用植物装饰了枪杆。 早年的摄影工作让我训练出很稳的基本功,我对于构图、光线、色彩和人物神态都很敏感。当你能如鱼得水地运用基础能力,自然就会去追求精神层次上的表达。 一位朋友曾经评价我的作品里有一种东方感。我觉得这可能和我作为一个 80 后小时候看了很多武侠片有关。我觉得,武侠电影的可观赏性不仅在于角色、服装上的美,更重要的是人文表达和精气神。柔中带刚、刚中带柔,传统中有创新,大概就是我在画面中的追求。 Credits: 创意:刘师媛 协助:刘博文、王一鹏、季平 模特:贾生想、贾闹你、贾生拉、滚马想、吴两又 制片:Systudio 殷鹏飞,《无题》 目前定居上海 我的自拍项目始于 2020 年。当时,我只是想做一个和“自己”有关的项目,于是选择了“拍摄自己”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慢慢地,项目呈现出半记录式的状态。它们每一张之间看似没有关联,但放到一起,显然是一个整体。 和以往的照片一样,这组为《T》中文版创作的照片是我在苏北老家的县城拍摄的,意在用人为造景的方式建构出生活中不经意的真实感。因为想在平静的画面中构造某种“冲突”,我让一只大白鹅出现在了大部分画面。虽然爷爷家养鹅,但我还是请他帮忙去别处找来了这只漂亮的白鹅。回头想想,我这几年也有意无意地拍摄过好多次鹅了,这可能就是我和这种动物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这组照片中,每一张有“我”入镜的都是自导自演的结果,我会在完成置景、打光等一切准备工作后,跑进画面。而所有画面中“偷窥”般的第三视角,也是我想呈现出的,被他人在未知处窥视的感觉;从技巧层面上来说,这样的角度也能使画面的空间层次更丰富。 说起来,由于我没有系统学习过摄影,很多摄影知识都是我在实践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大学时,我的专业是环境艺术设计。毕业后,我在国企上了一年班,中途用业余时间读完了《美国纽约摄影学院摄影教材》,接着,我买了台相机就辞职来了上海。 直到今天,每当有人问我最喜欢的摄影师是谁,我总会提起王轶庶的名字。在我还没有拿起相机拍照时,第一眼看到他的街头纪实风格的摄影作品,我就认定那是自己喜欢的风格。我刚到上海时也常常拿着相机在街上拍照。做了一年左右的纪实摄影后,我在 Instagram 上接到了一个商业拍摄邀约。那是一个淘宝品牌,他们给我寄了一些产品,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拍一组照片,还给了我一笔费用。就这样,我的职业摄影师生涯开始了。 做摄影师 3 年多来,我发现自己现在更倾向于拍摄出人造感较重的画面。因为我意识到,即便是纪实摄影,记录下来的也只是我们主观上对事物的理解,而非绝对的真实。所以我更愿意先想清楚自己要表现什么,再用画面传达。我很喜欢通过摄影营造出半真半假的状态 —— 人物与周遭环境剥离开来,所以我常常用硬光拍摄。我想,如果能让人在第一眼看到我的作品时,有一秒的短暂犹疑,而后去研究画面里究竟包含什么,我的拍摄目的就达到了。 我还不了解白平衡的时候,我往往凭感觉用光,但现在,脑子里虽然多了一些摄影专业知识,反倒感觉有时被这些信息限制了。也许因为经验和能力不足,我总觉得自己的画面中少了点力量感。我不太会做大幅度的图片后期,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复杂的软件操作。 为杂志或品牌拍摄时,一个人无法完成所有的事情,这必然是个团体工作。但创作个人项目时,我喜欢一个人完成所有的事情。“关系”或人脉在时尚摄影领域挺重要的,但我并不想在这方面付出太多的“努力”,对于能否有更好的职业发展机遇,我也抱着随缘的心态。一个更好、更稳定的合作团队,可能就是我目前欠缺的东西。 摄影之外,我也在接触佛学。这组照片里,我站在寺庙门口摸着脑袋的那张可以说是我目前学佛阶段的反映 —— 站在门口,想进去却还没有登门。去年这时,我第一次主动去了一趟寺庙;到了去年年底、今年年初,我开始念经。我留光头好多年了,很久以前就总有朋友开玩笑叫我“师傅”,他们告诉我,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会感觉平静。的确,我的情绪比较平稳,即便内心波涛汹涌,也不会表现出来。现阶段,如何让执念不再是执念,是我的课题。 周轩如,《塑料关系》 目前定居上海 《T》中文版发来合作邀约时,我正在英国。那段时间,我接触到许多环保相关的事。我注意到,超市的一些包装袋会注明,可以将该包装送至何处进行集中回收,于是我就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这类包装。回想起自己在国内网购或外卖叫餐时产生的塑料包装没有得到合适的处置,我感到非常惭愧。 我会时不时地观察塑料袋,在不同的购物场景里,经常被它们的颜色或质地吸引。“塑料”也是我在生活中听到最多的词,它也演变出了形容词词性,代表着某种人际关系,生动又幽默。于是,我找了 3 个模特,在我每天去工作室的必经之路上,拍摄了这组表达 3 位女性间微妙情感关系的照片。场景也和“塑料”一样日常,刚好是在建设或拆除的街景。而我成长的过程里,中国一直在建设,拆除,再建设。 这组作品中,我把电瓶车用作道具,我认为它是非常能代表当代中国的工业产品之一,改变了大部分人的出行方式,让出行更便宜,随之而来的环境效应却无法预见,因为电瓶也是一大污染,所以我把这种顾虑也呈现在了作品中。照片里出现了大量蓝色,因为公共设施也频繁用到了这个颜色,比如围挡、路牌等都是蓝色的;蓝也被视为劳动阶层的象征 —— 好比红色在中国人心中的意义,蓝色之于我们也有许多视觉共知。 说实话这次拍摄有点难,造型师也没有接触过类似的时装摄影题材,很难在第一眼突出时尚感。但我们的共识是时尚融于生活,它不会像大片,所以希望读者多看一眼,品品细节。 本科时,我读的是媒体与影像设计专业,摄影是必修课之一。我的课余爱好大多在浏览影像,有时能通过拍照赚取一些报酬。毕业后,我做过花艺师。从小我就特别中意花,压力大的时候,侍弄侍弄花草能让自己放松下来。最开始,摄影是我的副业,我也通过不同的拍摄服务学习摄影。那时候网络上的学习资讯不是很发达,自学还很费力。到了自己无法突破的瓶颈后,为了学习更专业的摄影技术,我去了一家很喜欢的影棚做摄影助理,那家影棚恰巧为很多时尚摄影项目提供服务。就这样,我开始正式接触时尚摄影。 我更多是去看,不是表达,而且,在社会语境下,我也不那么看重自我。从被别人记住的层面来说,摄影师拥有自己的风格的确重要。但是,从摄影这个行为来看,我不觉得有风格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当然,人都有个性,影像里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出个人的气质。 我喜欢尝试不同的摄影风格,如果总是重复,我大概就会觉得太无聊了。我相信量变到质变,现在的我还没拍到那个量,没能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视觉语言。我不避讳在光线、构图和色彩方面借鉴前辈 —— 人的思维和眼界是有限的,多包容一些,能看到和学到不一样的风格。但如果在同类题材上模仿拍摄创意,会非常伤害原创者。 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候,如果一个人要入行,大多只能从摄影学徒做起。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自己的作品,只要作品好或有流量,就会有人请你拍照。互联网让更多人有了机会,但它也让我们习惯于在同一个环境下学习和研究,同质化非常严重,我们行业似乎很难见到创意。我相信人类是向上发展的,只是目前没有新意,这或许是因为我们有其他更重要的课题。 Credits: 造型:卞世莲、明东辉 模特:张怡馨、徐润芝、张锦 妆发:石头 制片:刘倩 美术:丁一晨 摄影助理:杨凯、曾逸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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